7月21日上午9点,在井陉县宣传部的办公室,正在了解最新灾情的我无意中听到楼道的通话。
“什么?小作镇…刚发现的典型?铲车司机救了多少人…200多人?他们现在在哪里?村里?…”
此时,通讯时断时续。小作镇,没错。宣传部工作人员带领我们奔赴小作村。
沿途,被冲毁的街道,折断的电线杆子,还有被撕裂的房子,还有并着排躺着的车轱辘缠着满是粗树枝的很大很大的几辆货运车。
“你脚前面的那个水坑原来是个饭店。”旁边的路人对我们摄像大哥这样说。
雨到底多大?饭店怎么连块砖都看不到了。
再往前我们的越野车被断了去路,前面就是小作村,我们步行上前。
“这就是你让我们联系的铲车司机,就是他,就是他们昨天晚上救了200多人。”镇上一名女宣传干部站在一处危桥上这样说,桥下的河水依旧湍急,并且浑浊,桥旁边的房子底下悬空。
张建龙,一位个头不高穿着黑T恤大裤衩的大哥从旁边的铲车上下来,手里还拿着根吃了半截的黄瓜。
7月19号晚上7点多钟,他的老板,也是该村的村主任,带着两名铲车司机去村里转移群众,留下他转移公司财产。暴雨引发山洪,小作村告急。转移中,听到村民呼救,老板指示他先救人。
就在当晚,冒着暴雨山洪,这个村的村书记和村主任转移了200多名困在房顶的群众。
“太可怕了,当天晚上那个雨一下子就拍进来了,我邻居店里,拽着铁门进去,我孩子16了,还有我妈70多了,我们后来都爬到了房顶。”被铲车救起的大哥一边抹泪一边给我描述当晚的场景,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生离死别的恐惧,还有惊心动魄。他的店面全部被水冲泡,屋角的白色皮桶上是一个盛着5、6个满是淤泥的西红柿的脏兮兮的框子。
而他家的地下室的水还没有退完,摄像大哥无从下脚。
没事,我们人还在,别的,别的我们慢慢挣都还会有的。”邻居店面大哥的插话,那一刻猛得抵到我的心窝,没有什么比这更坚强又更令人心酸的话。洪水来临的时候,他抱着两个孩子和妻子爬上房顶,在晚上11点多被铲车救起,洪水也冲泡了他家中的一切。
“洪水来的时候,我们就是把凳子放在这个桌子上,然后踩着凳子从上面的门框爬出去的。”对面马路的大姐一边收拾房屋一边指着门上直通房顶的框子。
这个时候,一个村民闯了进来,愤怒得操着方言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出去了。后来大姐告诉我,因为他家的位置地势太低,被洪水冲毁严重,铲车在当晚试了几次都没有进去,最后他母亲没能出来,所以才心有怨气。
原来那一晚,雨是这么大。
25号那天,和井陉县电力局联系询问全县的电力恢复情况,他们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全县电路损失严重,人力不足。小作镇南石门村电工,他们单位职工在19号的洪灾中失去了亲人,21号办完家属的后事他就去维修电路了。
深入了解才知道,19号的那天晚上,他拍醒了全村30多户上百口村民逃生之门,却没能救出自己的妻子。
在采访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该怎么开口问他,第一句应该问什么,多年纪实栏目的实习经验和职业修养告诉我,即使你想拿到最触动人心的新闻,你也要避免对当事人造成二次伤害,对方宣传人员推荐他女儿的采访被我拒绝。
在沿着高速的一处河道下面,我见到了我的采访对象南石门电工王生廷大哥。
“这条线路通往哪里?”“现在哪些线路通了?咱们村电力恢复怎么样了?干了几天了?”透过这些问题,我观察着我的当事人。说实在的,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谨慎地细细思忖自己提问到每一个词汇了。
进入南石门村,我试着从被救村民的口中还原事情的真相。
在被王生廷拍开的那条巷子口,我遇到了一对夫妻,他们口中不停地说着:要不是二叔拍我们出来,我们全家就全完蛋了。一边说,这位丈夫一边把脸扭过去抹泪。
沿着巷子往里,路上全是被村民从家中清出的淤泥。
“我们现在走到目前,没有办法面对他,他用他老婆的生命换了我们大家的生命,我们觉得欠他太多了,他就是个大英雄。”“一个一个挨着拍门,从口一直到里面都是他拍开的。”听到采访,不一会村民都从各家出来围拢过来,每一个都眼眶湿润。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听着村民描述他们眼中王生廷,听他们还原灾难来临时惊心动魄的瞬间。这是最朴实最动情的同期,哪怕是只言片语,但是足够直达内心来告诉我们那一刻这样一个人所作所为所产生的分量。
片子播出后不久,王生廷和他的哥哥王双廷被同时评为“燕赵楷模”。
再后来,我又提供了更多的细节采访给央视,央视《新闻联播》也完整地播发了我的片子《党员兄弟:连夜叫起上百村民逃生》。
在8月2号,《河北新闻联播》播发了《井陉县秀水村党支部书记刘三润:村民的生命安全比什么都重要》,胃癌晚期的村书记在洪灾发生前一天做了胃部整体切除手术,后来得知村里受灾后,在术后第三天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回到村里开展自救。
在采访中,我想拍到自己想要的画面,想展示一名无私大爱的村党支部书记带病坚持村民自救的事迹,但是面对这样一个身患重症的采访对象,看着他每走几步都会捂着肚子,实在不忍心让他配合我们。而拍摄病人伤口属于病人隐私的范畴,所以像这样的采访,我总是难免有着这样那样的顾虑。
报道播出第二天,河北医科大学看到他的事迹之后,带着爱心医疗队去现场给刘三润书记问询病情,我们对此做了回访。在回访节目播出的当晚,我收到了村里一名大学生的消息:他说:我们村长说,谢谢你!
关于这次采访,给了我很多思考。
其实,有时候,我挺矛盾,作为记者,我当然希望触碰到最真实的新闻现场,在大学的时候,我曾经写过关于灾难性报道中记者的心理创伤如何修复的文章。同样,当事人在面对无数次的同一时间的采访,这样伤害又是在一次次重复,他的心理也需要被保护。
我们期望在灾难时期,那些可歌可泣的典型人物去冲淡悲伤,去给我们力量和希望,但是在采访中,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去学习一些采访技巧,去减少对当事人的伤害。
我不知道,这样谨慎到底对不对,但我想换一种方式,我应该也还是名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