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珊
到了嶂石岩,才知道山不仅要爬,更要读。
书读千遍,其意自现,山读数遍,其神自鉴。读嶂石岩,远读其山势巍峨,层峦叠嶂,近读其山色青秀,苍茫幽深;粗读其豪迈,细读其柔情。
作客嶂石岩,每日读石,读树,读水,读花,读寺,我才明白“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真正寓意。
不要以为它不说话,就忽视它的存在。
每一座山的石,总有其独特之处,而嶂石岩,就被地质学家称为继丹霞地貌、张家界地貌后中国又一砂岩地貌。
我们小居的宾馆依山而建,一抬头,便可仰望群山。
一座山峰犹如红色屏风,高一二百丈,远远望去石壁突兀,错落相间,每叠间天然形成平台,绿叶成荫,好似给山脊披上绿色环带。斜前方,就是颇负盛名的九女峰,据神话传说,九女峰乃天上九仙女下凡游玩,遭玉帝误点变成了九座石柱,形成九女峰。初见,我一时难以分辨,究竟哪个是仙女,哪个是山峰。
山中空气好得出奇,六月的山风,时常携了清凉和幽香从山涧飞来,轻轻一嗅,便觉香味独特。
在山上读石,是一件赏心的事。
那些随处散落的石,从纹理到质地,从形态到大小,每一根脉络,都在向我传递来自18亿年前的神秘气息。凝望石,总有一种要膜拜的冲动。这些简简单单、闷声不语的石头,竟然形成于中元古界长城纪的砂岩,其层里和层外结构全国乃至世界少见,它们历经亿万年沧桑巨变,却愈发显得刚强。若论年龄,我应该怎么称呼它?18亿年,那是一种什么概念?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简单的数字,对它来说,却是凄风苦雨,沧海桑田,是死亡与重生的不断演变。
这样的石,谁不敬畏?
在嶂石岩,第一次看到石像五花肉一样层层叠叠,第一次看到“浪成波痕”水波纹一样的石,第一次看到巨大逼真的鱼石画屏,第一次在全世界最大的天然回音壁(1998年载入世界吉尼斯大全)高声呐喊。一线天,由陡壁相夹而成一条狭长梯道,头上的危崖像天宫里的“四大天王”对你怒目而视,令人胆怯却快乐着。
最妙是在崖顶处,苍茫茫云雾笼罩,山峰竞相争秀。迷蒙的雾霭在山中环绕,夕阳将七彩点缀在岩石之上,让人心生“今夕是何年”的感想。岩石发出一种幽幽的色彩,有灰色、青色、紫色,红色,一时很难辨析,18亿年的沧桑巨变蕴藏在色彩中,山风带着馥郁的异香在我们身上停留,人一时有些恍惚。
山灵气十足。于是,心中就有了宽阔,眼中就有了湿润。18亿年前的岩石在我脚下,我还怕什么?对着山谷呐喊:我来了!是的,我幸运,我来过!
空想,若长久在此山读石,夜宿古诗听梵音,晓登山岩观晨曦,说不定会修成世外高人、山中隐士呢。
在嶂石岩还是有些遗憾的,山中水少了些。
从纸糊套景区出发,过了槐泉寺、鱼石画屏景观,南行至回音崖,翻山越岭走了小半天山路,才看到了槐泉。此时,参加改稿会的众位老师都已经渴得够呛,不顾文人风雅,来到泉边,纷纷用矿泉水瓶接水,既无暇吟诗作对,又无力赞美风景,咕嘟咕嘟将山泉一饮而尽。
饮水思源。等到口渴问题解决了,我才想起看一下槐泉。
清澈晶莹的流水从山缝间流出,水珠四溅,流成了一个小水潭。水潭右边,一个狭长的十余米小山洞,洞内清静,凉气袭人。说实话,在夏日来到此洞,真是一种享受。
据说,槐泉为滏阳河支流槐河之源头,素有“万古槐泉流不厌”之美誉。准泉又有取其一方佳水之意。泉水甘淳而冷洌,处幽邃而不生鱼虾,泉眼如剑孔,传说是周穆王伐犬戎至此为解士兵劳顿,以剑刺而得。
既如此,我们一瓶喝完,再接一瓶,不虚此行。
住了几日,才知道犯了一个错误,山中雨水可不算少。
山里的天气怪得出奇,上午艳阳高照,下午就轰隆隆打起了响雷,倾盆大雨立时就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让我这个住惯了平原地区的人着实惊奇。不过,也替山中植被高兴,整山的绿油油由此而来。
一天,稿子改得累了,正在床上小憩,忽听劈天一声巨响,让我从白日梦中惊醒,急步奔向窗子,看到扑面的雨已经从天而降,来势汹汹地冲在路上,石上,树上,花上,草上,顺着窗台冲进房间。这雨,完全就是一位恋爱中的男人,用满腹激情将爱人拥入怀抱,毫不留情将一切据为己有,我目瞪口呆看着。瞬间,阳光突然从山的角落一点一点升起。整个山一边是阳光,一边是细雨,一边黄一边绿,景色大异。室友青山说,雨后青山点点睛。真的,阳光就是悄无声息一点点覆盖住山体。这时,天上仍有丝丝细雨飘落,终于体会“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意境。
我明白了,在嶂石岩,雨和阳光,原本是一对爱人。
雨是男人,当家做主,阳光只是一个居家的小女人,低眉顺眼,悄悄地点缀着山色。
窗外,整座山峰就在后边矗立,山中小鸟时常将我和青山唤醒。啁啾,唧唧,喳喳,叫声不同,音韵时而婉转,时而酣畅。我家楼房外也有鸟啼,可细听,少了山中鸟儿的底气,就像是久居城里的人,比山人少了闲适,多了浮躁。一条山间小路蜿蜒绕过,爬山的人多半哼着曲子,慢慢行去。
我本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心随即被最初的疑问撩拨,究竟初来时嗅到的那股异香源于何处?
资料显示,嶂石岩的植物计98科654种,是华北地区保护得最好、品种最全的“天然植物园”。山麓、栈顶皆被乔、灌、藤、草所覆盖。春日,满山满坡的山桃花、杜鹃花、丁香、玫瑰、山丹、绣线菊,展蕊怒放。这样多的植物,我所认识的只是红叶树、核桃树、桃树,看一些长在石缝之中、山崖边、危石旁不知名的树,心中隐藏的树之崇拜欲升起,便向郭友钊老师打听树名,郭老师微微笑着,将眼睛藏在镜片后边:应该去问植物学家。方才想起,郭老师是地质学博士。
还好,刘扬正老师介绍了漆树,问了好多遍我才弄清楚,是漆树,不是妻树。此漆非彼妻。这里面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在嶂石岩,人们把漆树就叫妻树,她是一个美丽仙女的化身。
不知道多少年前,山下村子里一个独身小伙子,某天在山中邂逅一个美丽的姑娘,姑娘教给他一个省力赚钱的法儿:在一棵树下,把树皮割开,用小罐来接流出的树汗,边接边说道:“这是好东西,用火熬过涂到家具门窗上,能保光亮耐用,可以卖钱。”小伙子照着办,果然省力赚钱,遂教给了大家,大伙日子就好起来了。
小伙子和姑娘相爱了,在成亲当晚,姑娘突然被山妖抢走了,经过一番战斗,最终姑娘打死了山妖,可是自己却变成了一棵可作漆用的树。
传说归传说,山民却是信服。每逢人们上山割漆,都要带上鸡、蛋,毒就沾不到人身上;下刀割漆前,有的人还喊上一声“漆(妻)呀,来吧!”故事有些凄婉,我却感觉,能变成一棵树更加美好。
山间白绿相间,白的就是满山的香味之源——野丁香。丁香花开得朵儿极小,却是馥郁无比,沁人心脾,它不止香了嶂石岩,还熏了江西作家龙回仁老师的“闺居”。湖南诗人尘子即兴作了一诗《雨中的丁香》,想来也不比戴望舒的《丁香》差多少。
我的家乡是佛都,举世瞩目的佛牙舍利在那儿出土。所以,虽然不是信佛之人,无论在哪儿,我对于佛祖、菩萨却极虔诚,总要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来到嶂石岩中的槐泉寺,心亦如此。
槐泉寺旧称石佛寺,始建年代初推为唐,元代至正三年(1343年)重修。明正德九年(1514年)再度重修后,更名槐泉寺。清代,寺庙为山洪所侵。
寺庙之中,庄严肃穆,禅香缭绕。殿宇三间,内供雕像九尊。入寺,先看到弥勒佛,一句“大肚能容容天下可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让人心胸开阔。
,两侧为文殊、普贤菩萨,燃灯佛,,千佛碑,千佛碑上刻有浮雕佛像1014尊,姿态各异。其中,左碑的碑侧,是的石刻线画,线条细腻流畅,形象生动,为石刻画中精品。
槐泉寺内有一镇寺之宝,为了这个,我还二访槐泉寺。此宝不止镇寺还镇山,原来是周穆王姬满伐犬戎所写“吉日癸巳”刻石,传说周穆王写下此字后果然大获全胜。
最有意思的是摸“福”。这是最右侧的那一座石碑,上书大“福”字一个,谁闭眼摸到此字一定有福。我们闭眼去摸,全部摸全“福”字,心里自然高兴不已,心想能到嶂石岩就是有福。
寺外有一棵桑葚树,绿叶之中满是紫红的桑葚。这是我最爱的一种树。童年时在我家河堤旁就有许多,少不得吃得嘴唇紫红,鼻血流不止。这一回我来了兴致,沿墙爬上树干摘桑葚。只是二访槐泉寺时,树上桑葚已经不多,全都化做尘埃滴落一地,满眼紫红,看着心里有些感伤,想起了李煜的《乌夜啼》: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其实,对这棵桑葚而言,无语得失繁华,有无人赏识品尝,它只是静静地陪着寺内众僧聆听晨钟暮鼓,心如明镜台。这一点,远非我这个凡俗之人所能想象。
山、石、水、树、寺……
读毕,轻轻合上嶂石岩这本书,名词佳句依然满口绕香。于书中、山中做了一回“神仙”,心中浅笑。万卷书,万里路,人生如此,已无所求。
王珊,女,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2005年开始创作,有散文、小说、报告文学三十余万字。现供职于山东省汶上县国土资源局。